POLLUTING

有一些廣東人的眼睛是很亮的，那不是一般那種又大又雙的眼睛，比較像飄滿雪的冬季裡，遠處綿綿不息的火焰。

他在廚房裡倒牛奶給我們喝，剛游完泳的他退去了上衣，我看見他右肩上刺了“家庭“兩字，壯碩的身材搭配著小孩般的臉蛋，小心翼翼的倒了一碗接一碗的牛奶，我們好像餓了發慌的小貓咪，等不及他拿湯匙就抱起碗喝了下去-

他會看手相，女生對算命總是有一種莫名的興奮，幾個朋友各自嚷嚷著 該我了該我了，爭先恐後的把手伸到了他面前，我也是其中一位，其實說甚麼我也不太記得了，只記得他說我還沒找著自己的命運，一個很鳥的說法，我也沒有太仔細的聽。

還有兩天就是他二十四歲生日了，他和一群朋友特地開了八個小時的車在這裡租了一間在電視上才會見到的房子來慶祝，由專屬的一條小巷子引進來的，裡頭有旋轉的樓梯間，具現代風格的裝飾品，後院還有一個如果我月經沒來一定會跳進去的游泳池（我想不著更好的方法來解釋了），當然少不了的還有是，滿冰箱滿屋子的酒。

但我已經不能在喝了，他朋友卻連連把大瓶大瓶的烈酒推在我面前，叫我陪他喝，我聞到那味道見著那咖啡橘的顏色就想吐，彷彿跟那滿屋子的酒同處一室都已醉了，我需要的是食物來抵抗液體，他說他要煮義大利麵給我吃。

水放在鍋裡等著滾，他問我有沒有讀過靈魂，我疑惑的搖著頭不知道他在說甚麼，他說我教你怎麼讀靈魂，但我們要到安靜的地方。

今天一家人一同進餐的時候我提到小時候看表哥在廚房作蛋皮的事，感覺像昨天但其實已經過了十幾年了，當然我才六歲，表哥才九歲，那時後很記得是爸媽都出門了，剛好表哥表姐都來家裡玩，媽就叮囑了表哥幫她炒好蛋好晚上做涼麵給我們吃，那時候大部份的小孩子都在客廳裡面打電動，或是看其他人打電動，唯獨我表哥很乖巧的在廚房裡面開始做蛋皮，切黃瓜，那時後我是負責只能看我哥打電動卻永遠輪不到我的那一位，後來忍無可忍終於央求可不可以讓我玩一盤，卻慘遭枕頭攻擊- 本來那應是殺傷力很小的，但想不到那抱枕側邊的拉鍊剛好打中我手臂狠狠地刮了一道，而我二話不說就立刻大哭，沒想到哭了很久其他人完全無動於衷，我就這樣一直哭呀哭的稀哩嘩啦的，直到我表哥突然從廚房站出來，伸手招呼我盡廚房，已等待救援許久的我也就立刻爬到了廚房看我表哥找我甚麼事，結果他甚麼也沒說，就叫我站在一旁看他做菜，看他把那鍋用油給熱了，在把那打好的蛋均勻鋪在鍋底上，等到差不多熟了後便整片盛起，放在板子上切成一條一條的，我看了都愣了我從來沒有看過我媽這樣煎過蛋，我媽懶，做涼麵的蛋從不那麼講究，炒了就算了不會步驟這麼多- 我就這樣看著看著也不哭了，然後後來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只是一直到今天這件事情我還是記得特別清楚，連當時我站在廚房的哪個角落是從哪個角度看著那爐子的。。。

我不太會解釋這怎麼樣的一種感覺，或許只是人的天性，我表哥特別喜歡照顧人，我哥特別喜歡欺侮我，而我爸只是默默的一直念著我。我想那第一個會牽著我的手拉我跳舞的男生不曾過問我太多生活上的點滴，也不會知道他的兒子是怎麼樣的不聽他要照顧妹妹的話，但他總是跟我說其實哥哥是很愛我的（雖說我看不到哪兒），每天會問我快不快樂，會告訴我其實我做什麼都好只要開心就好，我想世界上很少會有這麼縱容的父親，才會教出這麼一對永遠不願意長大的兄妹。其實我常常在探討我跟我哥之間的關係到底失敗在哪裡，長久以來我一直把我們之間無法溝通的問題推給他太幼稚的這一點上，你可能無法想像一位曾經長髮至腰，熱愛重金屬音樂跟亂槍掃射路人的男生會是怎麼樣對待他的親妹妹，可能是用他那低沈的聲音靜靜的保護她或者拘限她跟其他男生互動，但是想不到今年就快24歲的他，每次與我見面竟然還是可以用小時候那種高亢的聲音跟我打招呼，迎面而來就給我一個能輕鬆擋掉的一拳，臉靠的很近做鬼臉給我看，亦或者是拉拉我的手想跟我玩遊戲，這一切數十年來都被我當作正常（因為他從來沒改變過），直到某次我聽見他與別人講話聲音竟是那樣的穩重，或者風趣，或者嚴肅，我想這輩子除了我沒有看過我哥的真面目了，想到這點我又覺得我很榮幸，或者是個幸福的人。

今晚我生命中認識的前三位男生都聚集在家客廳一起唱歌。爸爸還是唱著他英文的老歌，還會摟我的肩看著我的眼睛唱著“i just want you to be happy..."，哥由於在爸的權威下不太敢輕舉妄動，也乖乖的用極高或者極低的音唱著沒有其他人敢唱的歌（沒有拿mic在我耳朵裡尖叫算是種慶幸），表哥也終究是表哥，用力的去做他要做的每一件事情，連在家唱歌也要暖身開嗓，穿著厚外套來回的跑，也因如此的用力，他做的鬼臉，唱的歌，或者是在照顧我的功力上，我想都無人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