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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很小的時候,中和的家裝潢過一次。

 

有好幾個禮拜,我看著爸媽的寢室拆了又建。我看見水泥灰塵貪婪的稀釋著空氣,台北原來的濕氣霉味又添加了多一層鏽鐵的腐性,聞起來鼻子乾乾刺刺的。那面牆第一次倒塌時像雷一般怒吼了起來,接下來卻溫和的允許我們踐踏於它,發出貝殼般細碎的聲響。。那已不是抗議,是最溫柔的撒嬌。

 

有好幾個下午,我站在廁所的門口看著工人叔叔俯在地上鋪上一片片乳白色的瓷磚,他邊鋪邊同我講話,說他有個像我這般大的兒子想介紹給我。在我等待他整個廁所鋪完後,我媽媽發現瓷磚的排列整個是歪的,他因此又多待了兩天。

 

一天早晨,我看見了一套新的廚具站在我們家的前院,一聲不響的感覺格格不入。仲夏的蟬兒在樹上鳴叫著,隔著牆的小巷有部摩托車引擎嗒嗒的正在啓動,我站在大門的紗窗後頭看著橫跨我們院子,那一套發亮整潔的廚具,規矩的站立著,我突然有一股衝動想把它推倒,看它破碎的身軀那樣輕易的溶入院子紅磚地的細縫中。

 

 

漸漸的,奶奶的靈堂成了我的房間,一個個的祖宗牌位,一串串的佛珠,她僵硬而慈祥的笑容移到了樓下的書房。換而替之的是牆上的三層壁紙,第一段是水紅色,中間一條是粉色的玫瑰花,在最下面則是散落著小花的米色壁紙,我時常躺在我白色的床上被這些花朵包圍著,邊跟我的玩偶說話邊幻想著飛翔,但這些思想不時的被隔壁鄰居的吵罵聲亦或者炒菜的香味而打斷,顯的脆弱而難堪。

 

爸媽的房間變的多麼的浪漫,那帶有質感的咖啡色壁紙在指尖下凹禿不平,在燈光的照耀下每個角度閃爍著不同的色彩。隱隱約約透露著一點點神祕,又多一點溫暖。爸爸喜歡開著淡黃色的小燈,聽著英文老歌跟媽媽聊天,我跟哥哥最喜歡的則是在他們的床上亂滾亂跳,站上木頭床架的頭板然後直直的任身體墜落於床鋪裡。我們把這一招稱為 “自殺式“。

 

家裡完全的裝潢好後牆壁都透著一股淡淡的油漆味,新傢具那種淺淺的木頭,塑膠味。那濕氣霉味依舊存在,還有冷氣對抗的那種味道也在。空氣中瀰漫著新與舊對抗的倔強,溼與乾的尷尬,但當時在我的鼻子裡,沒有一股氣味兒比媽媽的紅燒魚那感覺更旺盛,更無所不在。

 

 

多年以後返台原先中和的家早已轉售。抵達新家的時候早已裝潢完畢並且一塵不染,那濃厚的油漆木頭味大辣辣的刺激著我的嗅覺,但我卻對他麻木陌生。每早我們打開窗戶讓房子透氣刪除那氣味且不停的採購蠟燭,熏香油來增加人造的氣息。媽媽不在煮飯,十六樓也不再有前院後院的花花草草,唯一的小陽台偶爾掛滿些衣服,景色很廣很美麗,但也失去了獨房獨棟的自由。我從窗外向遠方看,小小的摩托車身影在遠方蒼蠅般的轉著圈圈。我往上往下往左往右看,卻只看見一戶戶家庭的小陽台,有些擺盆栽,有些曬衣服。那摩托車如果也看著我,可能只覺得我像極了困在百葉窗內的蒼蠅,明明能飛出去卻盡繞著夾層中生存。

 

市政府捷運站旁新增了一個通往的走道,裡面已開始被一些店面,餐廳填滿,但一進去的那面牆仍空空洞洞,被一張碩大的廣告壁紙霸佔,宣傳著即將進軍進來的鋪子。當我那天貿然的穿過這走道想更快的抵達另一面時,我被一股極淡卻熟悉的味道吸引著。我跟隨著那氣味嗅著,最後停頓在那一座牆面前,而那一絲絲纏繞著相思的膠水味正從那堵看似華麗的壁紙散發出。我伸手撫摸著那壁紙感覺那人工的觸感,大口的吸著與我失散已久的氣味。我又把臉貼在那牆紙上,吹向我臉的是外面街道上一陣陣夾雜著廢氣潮濕的暖流,而背後傳來的則是室內開放中的冷氣,涼意直達我背脊。我就這麼靠在大廳中間的牆邊,感覺這充滿矛盾的滋味,想起我那已失去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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