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LLUTING

廁所裡的鏡子最左邊的角落有一塊污幘，她搬進來的第一天就發現了。乍看之下那塊黑點像似了一隻停頓的蜘蛛，天真的以為自己黑漆漆的身體可以隱藏在一塵不染的鏡子上。

她嘗試忽視這礙眼的斑點，但每當她轉身去廁所時總會不小心被這突兀的記印輕輕的嚇一跳，倒抽一口氣才平靜下來。那不是蜘蛛，那只是一塊蜘蛛形狀的污點，她這麼告訴自己的，不過有好幾次，她還是忍不住的貼近臉去觀看那黑點是否擁有八隻腳，或者只是悄悄的冬眠於鏡面。

一天早晨她起身去廚房煎荷包蛋，在收洗碗盤時赫然發現一隻蜘蛛正浮淺於水槽內側。是一隻千真萬確的蜘蛛，在她開啓水龍頭的時候她看見了那八隻腳驚慌失措的爬行，爬向水槽的另一面並止住休息，她想，以蜘蛛的體型那樣的爬行動作應該相當於一圈操場的衝刺，因此在她心中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同情心，罪惡感由於她明白的了解她即將殺死一隻破綻滿面的蜘蛛，一隻喘息聲大到我們聽不見的蜘蛛。

於是，她淋滿了一杯水然後一次性的將那杯水降臨於蜘蛛的頭頂，瀑布般的將還來不及眨眼的蜘蛛沖進排水管裡，她想著自己的喉嚨時常的也像這排水管一樣，毫無抵抗力的接受被沖洗進去的骯髒物。

她已漸漸的習慣屋內蜘蛛的存在，也漸漸的看開了廁所鏡子上無法移除的污點。她曾經試圖擦洗掉那惱人的斑點，但最終被它固執的存在而擊敗，她只好放縱那扇鏡子越來越髒，好隱藏那無法消除的污垢，當一面牆上填滿了剝落的油漆及塗鴉，那麼多一塊的口香糖也不會顯得那樣醒目了。

幾個月後的某一天凌晨，她拖著不規則的腳步跌跌撞撞的走進家門，一身的酒氣此時比拂曉的晨露味更嚴重許多，但那些她早已聞不到，那一刻她只關注一件事情，就是把全家打掃的乾乾淨淨，那是她酒醉後的習慣，恨不得能把家裡的米色長毛地毯抽出來反覆的洗幾遍。她把肥皂，抹布，吸塵器全托了出來，瓶瓶罐罐碰撞的聲音和水龍頭不停的開啓聲在深夜裡成了巨大的噪音，她隔天即將收到樓管嚴重的警告，但那時的她把一切當作理所當然。

仔細的她用吸塵器能接換的細刷管把客廳的絨布沙發掃描了一遍，在把坐墊翻起來清理的時候她不意外的發現底部散落的零錢，迴紋針，還有一只遺失已久的戒指。有時候遺失只是為了能擁有那種重新擁有的快樂感，儘管那維持不久。

( 現在的她發現囉唆是一種會上癮的東西，仔細的描述或許增加真實感，但也同時是一種負擔，因為你總不能詳細到最後草率的結束，那是不能被允許的，但她不在意這些無聊的規矩，她也不會央求你體諒即將來臨的，毫無細節可言的結局。）

她把廚房，客廳，臥室搞得天翻地覆後終於決定進軍廁所，那面鏡子像個枯井引誘著她傾入水源，乞求著被刷洗乾淨，成為原本閃亮亮的面目。日積月累的牙膏沫幘，可圈可點的水印使她的倒影殘破不堪，而長久以來隱藏在左側的蜘蛛斑也終於呼喊著被毀滅。她一手拿著穩潔一手拿著抹布，拼命的噴向它，但過了兩分鐘那黑點還是杵著不動，而它周圍的鏡面卻變得又透又亮，更顯現出它骯髒的頑固。終於，女孩把臉貼近了距離黑點一公分的距離，酒精使她不停的顫抖，無法看清那黑點的來頭，但最終，她還是看清楚了。

那根本就不是一塊污幘，一個黑點，那其實是一個淺淺的缺口，一個不知道甚麼時候被什麼東西撞擊而形成的缺陷，而女孩花了這麼久的時間與精力，只為了刪除一個早已被刪除的記印，一個空洞再怎麼擦洗，經過時間的流逝，終究也只是個空洞，不會給周遭新增的凸起物填滿，也不會像傷口一般的結痂，剝落，再愈合。

為了毀滅一個不存在的空洞而刻意的添加外界不必要的分心物，她突然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愚蠢，費盡心思的擾亂自己，只為了一個永遠無法恢復，無法痊愈的廢墟，

一隻蜘蛛以迅雷掩耳的速度從女孩面前的洗手台橫越，它看著女孩是怎樣的倒坐在廁所的地面，蜷縮起身體並嗚嗚的哭了起來。